我们生活在两个中国

昨天岳父来我家，中午老人家要看电视，我们平时看的“电视果”他不会操作，我就把电视调回到遥控器可控的普通状态，岳父选择了CCTV新闻频道的直播节目。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电视里的直播节目了，于是就跟着看了看。

大家猜猜CCTV新闻频道滚动播报的是什么新闻？

成天看今日头条、微信朋友圈，刷抖音、快手的人肯定猜不到。

CCTV的新闻里全是洪灾的消息。那滚滚波涛的势不可挡，那水淹千里的震撼镜头，那泄洪分流的紧急转移，那军民一心的全力抗洪，那崩溃堤坝的重新合龙；那么多奔跑的赤脚，那么多泥水混着汗水的脸庞，那么多垒得高高的沙袋，那么多首尾相连装着砂石的卡车；红旗，喇叭，夜空中明晃晃的电灯，灯光下不眠不休的守堤人……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22年前的1998年，我们守在电视机前，为洪灾地区的同胞们提心吊胆，那个时候全国人民都在为灾区牵肠挂肚，可以说所有人的心都与抗洪前线的勇士们一起跳动。

22年后的今天，信息更加发达了，我们都用上了智能手机，移动互联网被我们掌控在手掌之中。然而，目前长江流域遭遇着不逊于1998年的大洪水，造成了近4000万人受灾，近1000亿元的经济损失，直至目前，洪峰一浪高过一浪，抗洪形势非常严峻。然而，很多人却不知道长江流域正在经历着洪灾的艰难。

关于南方洪灾的消息沉寂到，竟然有自媒体造谣说当局因故封锁南方洪灾消息。前几天有一篇文章全网热传，题目叫《1122万同胞受灾，媒体为何集体失声？》，炮制这篇文章的团队就是曾经炮制热文《没有澳洲这场大火，我都不知道中国33年前这么牛X！》的团队，公众号名称叫“野火青年”。

《集体失声》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就是指责媒体对洪涝灾害的“集体缺位”和“失声”，甚至媒体试图粉饰太平、戏谑灾情。作者是这样渲染悲情和愤怒的：

如果没有这篇我即将写的文章，相信我，许多人会在说七月你好的同时，睁着无辜的眼睛发出疑问：洪灾是啥事啊？时至今日，留给我们的只剩好人好事，戏谑调侃。全面真空的环境，让我感到一丝害怕。1122万人掉入水中，却如此悄无声息。

为了带节奏的需要，为了最大限度地挑拨公众的情绪，作者竟然在文中放了两张发生在印度的洪灾动图，用一家五口人葬身洪水的过程来刺激公众情绪，让读者误以为这种死亡就发生在目前的中国，而这样的悲剧，媒体竟然都没有报道过。这种移花接木的造谣操作一下子把中国的媒体都钉在了耻辱柱上，让人误以为媒体都在粉饰太平，而某种力量控制着媒体，不让报道真实的洪灾。

这篇文章之所以全网刷屏，让无数人信以为真，除了文章写作者无耻得很有水平之外，最关键的问题是，南方这么严重的洪灾，大部分人确实不知道。

为什么大部分人不知道呢？CCTV等主流媒体不是在24小时滚动播报吗？受灾省市的电台、电视台、报纸、杂志等媒体不是天天在密集报道吗？主流媒体的采编人员日日夜夜坚守在抗洪第一线，抗洪一线大量真实的图片、视频源源不断地在主流媒体平台播报，可是为什么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呢？

因为大部分人已经不看电视、不读报纸、不听广播了，他们和你我一样，只在手机上刷信息，只刷今日头条、微信朋友圈、抖音、快手等。至于官办的媒体平台，如学习强国APP等，大部分民众是不看的。

这就使得国人的信息接纳出现了两个阵营，以老年人和低文化素质群体为主的人群，他们不会用智能手机上网或者没有条件上网，所以他们依然保留着看电视的习惯；而其他会用智能手机且有条件用智能手机的人群，基本上是不看传统电视直播节目的，他们只刷手机，或者用相关软件点播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新闻联播”一类的节目不在他们感兴趣的节目之内。

看电视听广播的群体浏览到的信息，大部分还是专业的媒体工作人员依据一定的新闻采编规范采访整理出来的，真实性和可信度相对高一些；而只刷手机的这个群体，因为拥有对信息完全的选择权，在智能算法的推荐下，看到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信息。缺乏故事性和趣味性的新闻显然难以让大部分人感兴趣，所以，即便目前洪灾这么严重，但手机上展现出来能让我们接触到的报道却寥寥无几。

两个信息接纳阵营的眼中，出现了两个中国，一个中国千里洪灾，一个中国万里祥和，眼观洪灾的人为国家和人民的安危牵肠挂肚，沉迷于网络爽文和视频段子的人为各种狗血八卦和假消息或津津乐道或愤愤不平。

你眼中是什么，中国就是什么。发达的移动互联网把信息摄入从主动选择变成了被动投喂，从中心化变成了去中心化，从权威性变成了无门槛的人人可发布信息。于是，去现场采集真实新闻信息的人少了，居家不出躲在书房里凭借臆想来杜撰各种信息的人多了，客观反映新闻事件的报道少了，无事生非评头论足挑拨情绪带节奏的报道多了。

哪里发生一件事，发出原始信息的可能就一个人，还没到过现场，可能就是电话采访了一下知情人。之后，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围绕着这丁点儿原始信息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再加工和解读，生产出上十万上百万的二三四五手信息，这些信息中，那些最能撩拨读者情绪的内容就成了爆款，生产爆款的人和团队就会赚到大钱。

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传播就是这么个现状。这就使得知识层次比较高经济条件比较好的这个群体，成了被虚假消息影响最大的群体，因为他们有着100%的信息选择权，谁也不能违背他们的意愿和兴趣给他们灌输信息。他们会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喜欢的APP，APP会根据他们的浏览记录形成的用户画像给他们精准推荐感兴趣的信息，这种饲养动物式的信息投喂，使得这一部分人很难接触到那些枯燥但真实的信息，尤其是客观的新闻。

当前，随着信息选择权的普及，“反智”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当我们嘲笑米国人、香港废青和台湾电视嘉宾时，实际上，我们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众不是越来越聪明了，可能是越来越蠢了，因为大部分人接触不到客观真实地描述这个世界的信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被别人操控的，别人说是什么样，他们就认为什么样。比如文首提到的，别人说媒体面对洪灾集体失声，他们就认为当局控制言论，别人说中国大兴安岭33年前那场火灾处理得很牛X，他们就认为很牛X，至于真实情况是什么，他们不感兴趣。因为真实情况太枯燥太复杂了，没有挑拨情绪的爽文读起来那么爽。

被反智的爽文长期投喂的人，怎么可能建立起对这个世界的客观认识？

让我对以上观点感受最深刻的是前天到昨天（7月19—20日）热炒的这件事及紧随其后的反转。7月18日媒体曝出了“南京一名校大学生多次偷外卖被刑拘，家中3兄妹辍学供其读书”，一时间全网炸锅，无数的官媒和自媒体跟风炒作，成千上万的文章和短视频被炮制出来。我见到的关于此事最牛X的文章，其阅读、点赞和在看数都是10万+，打赏的读者近1万人，标题是《请放他一码，在“偷饭”大学生面前，我们都有罪》。在这些文章炮制的悲情的挑逗之下，很多人内疚自责哀叹悲愤，喷当局、恨国家、粉西方，各种操作猛如虎。然后警方通报出来，偷外卖者不是大学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偷外卖不是穷得没饭吃，而是为了泄私愤。

看看，每天沉醉于移动互联网的人，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简直就是让别人把自己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啊，这种虚假消息对公众情感的一次次欺骗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无数次被侮辱却又不长记性，这不是反智是什么？

我没有批评任何人，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也经常被欺骗，我就是个刷着手机享受信息投喂的人。自从用上智能手机这几年，电视、报纸、杂志我几乎都不看了，从早到晚眼睛就盯在手机屏幕那方寸之上，活得特别累，吃不好睡不好，感觉衰老了一大截，颈椎眼睛各种毛病。关键是，看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信息，好像也没什么长进，远没有以前用心看书和看传统媒体收获大。

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生活的这个真实的世界有客观的认识，客观正确的认识决定着每个人的三观、见识和幸福创造力，进而决定着每个人的人生，如果我们活在写手们炮制的爽文之中，靠这些爽文来“认识世界”和构建自己的三观，那么，我们的认知恐怕会距离真实越来越远。

以后，这种反智恐怕会越来越严重，因为实事求是的新闻越来越少，客观理性的文章越来越少，迎合人性弱点的各种内容越来越多，当阅读不再是为了获得真知灼见，而是为了“爽”时，大众投票的脚早已把客观的新闻和理性的文章踢出了眼界之外。

经济学的基本原理之一是，需求决定供给。公众对资讯的需求，决定着资讯的生产供给，生产资讯的人也得吃饭，没有多少人会为了客观理性而放弃吃饭。

但愿我们不要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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